来自《经济学人》
他认为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先知”,而是“生存的探索者”
在米兰昆德拉最著名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一位捷克异见艺术家发现自己被誉为“圣人或烈士”。然而,萨宾娜抗议说,她的“敌人是媚俗,而不是共产主义!”昆德拉先生于7月11日逝世,享年94岁。他作为一个流亡作家,从一个年轻的社会主义狂热分子转变为举世闻名的作家,他剖析和嘲笑苏联卫星政权的愚蠢和残忍,这个政权一直统治着他的祖国直到1989年。尽管如此,他始终坚持艺术高于任何意识形态,并在一个“充斥着思想而对作品漠不关心”的时代捍卫小说家的使命。
对昆德拉先生来说,真实艺术的致命敌人是媚俗:在任何社会制度下,自恋的多愁善感抹杀了现实,他鼓励人们“凝视美化谎言的镜子”。他以刻薄的讽刺、尖刻的机智和杂技般的文学技巧,在政治、文化或人际关系中,无论在哪里发现美丽的谎言,他都加以嘲弄。在苏维埃集团解体前后,昆德拉先生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抽象理想主义批评家之一,这种理想主义可能导致暴政。在灵活的,零碎的,散文般的小说,他把目标对准了历史的信仰作为一个进步的“大进军”走向“兄弟情谊,平等,正义,幸福”。
然而,他对“极权主义”理想主义者的蔑视源于他作为其中一员的经历。1929年出生于布尔诺,父亲是音乐家,他在布拉格学习文学,1948年共产党掌权后,他创作诗歌歌颂他们的革命。他在《笑忘书》中写道: “我也曾在一个戒指里跳过舞。”他也感受到了“秘社的神奇特质”。
很快,秘社解散了。1950年,《玩笑》纪念的一个恶作剧出了差错,导致他被开除党籍。尽管他在一段时间内回归了对党的忠诚,并在布拉格教授电影学生文学,但1967年出版、后来遭禁的《玩笑》却让他走上了官场耻辱、异见和流亡的道路。1968年苏联入侵后,他明白了“一个人如何度过自己国家的灭亡”,于是从1975年开始在法国生活。后来,他用法语写作。
顽皮、难以捉摸、具有实验性的昆德拉先生不仅回避了“大游行”,而且回避了宏大的声明。“我毕生的志向,”他告诉《巴黎评论》 ,“就是把最严肃的问题和最轻松的形式结合起来。”音乐,他的初恋,给了他一个模特。他的小说由一系列变体组成(通常分为七个部分),这些变体体现了他所欣赏的最伟大的中欧作家的风格:“分析、清晰、讽刺的特权领域”。
在他对“笑忘书”(1979)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984)的突破之后,世界各地的读者和作家ーー从菲利普 · 罗斯到萨尔曼 · 拉什迪ーー从昆德拉先生身上发现了一种解放的灵感。怀疑论者认为他冷淡、操纵、冷漠。他对男人和女人的浪漫生活的冷漠甚至粗暴的评价带来了厌女症的指控。他不仅沉迷于“历史未被发现的喜剧性一面”,而且还沉迷于“性的(难以接受的)喜剧性一面”。
虽然后来的小说ーー他写了十部ーー篇幅和影响力都缩小了,但他仍然坚信小说艺术。对昆德拉先生来说,这位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先知”,而是“一位存在的探索者”。小说在一个被遗忘的时代保留了现实,因为“人类与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幽默赋予小说以韧性:不仅仅是滑稽的转折,还有一种“不引人注目的光芒”,“照耀着广阔的生活景观”。无论是在共产主义社会还是消费主义社会,它的死敌永远是媚俗的不诚实和虚假的团结。昆德拉先生认为,面对毫无幽默感的多愁善感者和意识形态学家,小说家们开辟了一个自由和宽容的领域:一个“没有人拥有真理,每个人都有被理解的权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