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金融时报》 作者：Christopher Grimes
诺兰谈流媒体，罢工ーー以及他的新原子弹传记电影如何与人工智能时代对话
菜单
Hillhurst Ave 2128号，邮编90027
挂牛排和鸡蛋25美元
一份培根8美元
鲑鱼29美元
芝麻菜沙拉14美元
一壶伯爵茶4美元
冰茶4美元
浓咖啡3.75美元
总数 (含税及小费) $119.59
克里斯托弗·诺兰们穿着深色运动夹克和蓝色领扣衬衫进入餐厅，这远远超过了小唐餐厅Little Dom’s的着装要求。小唐餐厅是洛杉矶时尚的 Los Feliz 地区最受欢迎的餐厅。对于一个身穿马甲和西装外套执导自己电影的男人来说，这或许并不太令人惊讶。在超级休闲的好莱坞，这种高标准的着装几乎是反主流文化的。
我觉得稍微正式一点比较好。随着诺兰的到来，餐厅里正好有两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ーー这个数字在我们用餐期间一直没变。
他溜进我旁边的角落小隔间，我们开始谈论他在洛杉矶的生活，他和他的家人（他和妻子艾玛 · 托马斯有四个孩子）在那里生活了20多年。出生于伦敦的诺兰很喜欢他的第二故乡，他说：“这不是一个你立刻就会感到温暖的城市。欣赏它需要时间。”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最新的电影，《奥本海默》，将在三周后上映。“在这里，我需要试着变得更健康一些ーー我还要去参加首映式，要穿西装。”我们一边浏览菜单，一边说道。
事实证明，诺兰的首映计划被好莱坞的罢工打乱了。电影在伦敦首映时演员们都退场了，纽约首映也被取消了。罢工规定阻止了奥本海默的全明星阵容成员宣传这部电影，其中包括希利安•墨菲（Cillian Murphy）、艾米丽•布朗特（Emily Blunt）、马特•达蒙（Matt Damon）、小罗伯特•唐尼（Robert Downey Jr）和弗洛伦斯•皮尤（Florence Pugh）。
不过幸运的是，由于网上的“巴本海默”现象，奥本海默几周来已经产生了大量的免费讨论。芭比娃娃与诺兰长达三小时的电影“原子弹之父”同时上映，催生了一些极其荒谬的病毒式文化迷因（memes），以及社交媒体推波助澜的宝贵热点。
当我们点饮料时ーー诺兰点了一壶格雷伯爵茶，我点了冰茶ーー我迫不及待地想谈谈奥本海默，这是诺兰的第12部电影。影片围绕着美国物理学家罗伯特·奥本海默对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Los Alamos Laboratory）的领导展开，后者研发了摧毁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
我告诉他，一天前我在一个小型放映会上看到了这部电影，我无法停止思考它。“它似乎会对人们产生这种影响。”他表示。“（成功与否）总是取决于观众，但在与看过它的人交谈后，它似乎正在按照我们预期的方式发挥作用。”
*奥本海默用最重要的方式改变了世界*
当饮料端上来的时候，我问他是否能确定为什么这部电影引起了如此强烈的反响。诺兰说：“这部电影从奥本海默的角度向你展示了一切，所以你在他的脑子里。他的故事给我们留下的不安是无法避免的。”
我们的服务员出现并询问我们是否准备好点餐。诺兰已经做好了点烤鲑鱼的初步计划，但他想知道厨房是否还在做早餐。是的。“这改变了一些事情,”他表示。“我想要牛排和鸡蛋。我喜欢三分熟的牛排，双面煎蛋。”
我走了进去，点了三文鱼和作为前菜的沙拉。“哇，太好了。”他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能再点一份培根吗？”他转向我，笑着补充道：“《金融时报》会买单的，对吧?”
自从2000年《记忆碎片》发行以来，52岁的诺兰已经证明自己是好莱坞最具原创性和最成功的电影制作人之一。他的情节很少直截了当ーー《记忆碎片》中的大部分情节都是反过来发生的，而2010年的《盗梦空间》是在多层梦境中发生的ーー但他仍然带来了票房收入。诺兰的大片票房收入约为50亿美元，并赢得了11项奥斯卡奖。
科幻史诗《星际穿越》和战争题材电影《敦刻尔克》的观众人数堪比一些超级英雄电影，诺兰也征服了这一类型的电影。他的蝙蝠侠三部曲由身着蝙蝠侠服装的克里斯蒂安 · 贝尔（Christian Bale）主演，这部电影票房大卖，为他赢得了以自己的方式拍摄大片的自由。
诺兰的美国母亲是一名教师，他的英国父亲是伦敦广告业的创意总监。他和他的两个兄弟在北伦敦的海格特长大，但全家经常往返于英国和他母亲的家乡伊利诺伊州的埃文斯顿，在那里他花了很长时间在当地电影院看夺宝奇兵和其他夏季电影。诺兰在伦敦郊外的黑利伯里寄宿学校上学。
当他在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学习英国文学时，他的未来事业开始成形。在那里，他能够从大学布鲁姆斯伯里剧院（Bloomsbury Theatre）的地下室借到一些旧的16毫米电影设备。诺兰回忆说，他和未来的妻子、合作伙伴托马斯——诺兰称她为“好莱坞最好的制片人”——很快就“开始制作短片，要么自己制作，要么和朋友一起制作”。“我们只是粘在一起。”
点单之后，我们开始讨论电影奥本海默。我说，尽管主题沉重，这部电影还是像惊悚片一样快速前进。
“我认为这是一部终极的犯罪电影（heist movie）。”他说。“你把团队聚集在一起，然后让观众真正投入到他们能否完成任务中去。”
当然，这次犯罪的主谋是墨菲扮演的奥本海默，他与诺兰还合作过五部电影。诺兰的希望是观众将“迷失在这个项目的创造性中”，因为奥本海默正在赶在纳粹之前制造炸弹。然后，一旦投下炸弹，诺兰试图迅速改变电影的基调“从最高的必胜信念，最高的高，在最短的屏幕时间转向最低的低”。
今年春天，当诺兰开始宣传这部电影时，他断言奥本海默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人”，这引发了一些争论。
“这得到了一个有趣的回应。”他说，包括一位科普作家告诉他，使用了“最多”等无法量化的最高级形容词的说法不值得认真对待。
“我说，‘好吧，在好莱坞的世界里，我们很乐意这么做’。”诺兰笑着说。“我们差不多就是干这个的。”
*科技公司超越地理界限的方式，往往是以咄咄逼人的方式，使得在一个主权国家的基础上监管(人工智能)变得非常困难*
他严肃地补充道：“反驳这种说法的方法是，‘好吧，还有谁？你无法反驳它，因为奥本海默改变世界的方式，正是有史以来世界被改变的最重要的方式。他给了我们毁灭自己的力量。”
除了导演这部电影，诺兰还根据凯·伯德（Kai Bird）和马丁·J·舍温（Martin J Sherwin）合著的奥本海默（Oppenheimer）的传记《美国普罗米修斯》（American Prometheus）改编了剧本，该传记长达700页，曾获普利策奖。为了确保观众通过主人公的眼睛看到事件的发生，他不遗余力地以第一人称写下了奥本海默的场景，包括舞台指导和人物描述，他说这种技巧对表演产生了“非常神奇的效果”。
我们的食物上来了，我马上就陷入一种可怕的“点单嫉妒”。诺兰的牛排看起来做得很好，一股亮橙色的蛋黄正从他的鸡蛋里流出来。另一个盘子上堆满了香脆的培根。显然，他的健康饮食承诺要等等了。
我点的三文鱼配烤茴香球很好吃，但诺兰的菜有罪恶感，甚至就是色情。我的菜可能是一个刚刚收到心脏病医生严厉警告的人点的。
当我们大吃特吃的时候，我提出诺兰的电影上映，恰逢因为技术高管警告“人工智能带来的灭绝风险与核战争和流行病带来的灭绝风险相当”之时。诺兰表示，他已经与人工智能专家进行了交谈，这些专家告诉他，这是他们自己的“奥本海默时刻”。
他说: “我讲奥本海默的故事，是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故事，也因为它绝对是一个警示故事。”
诺兰认为早期的核时代和人工智能时代的开端有相似之处。奥本海默呼吁的国际核军备控制遭到了美国和其它国家的强烈抵制，这些国家担心失去主权。诺兰说，对于人工智能，也存在类似的问题。
他表示: “科技公司超越地理界限的方式（往往是以非常激进的方式），使得在主权国家的基础上监管（人工智能）变得非常困难。到目前为止，科技监管问题一直与版权、隐私或在选举中煽动虚假信息有关。但在人工智能领域，（监管）又回到了前沿。显然，这是一个需要加以监管的问题。”
关于存在威胁的讨论似乎是询问好莱坞现状的一个好时机。在好莱坞，老牌电影公司在罢工之前就开始显得软弱无力。他们在与 Netflix 的“流媒体战争”中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给他们留下了巨大的损失和成堆的债务。许多人认为，可能会有某种形式的洗牌ーー这甚至可能导致一家科技公司拥有一家经典的好莱坞制片厂。
诺兰是对电影公司不惜一切代价发展流媒体战略最严厉的批评者之一。2020年，他结束了与华纳兄弟（Warner Bros）长达20年的合作关系。华纳兄弟当时隶属于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此前，该公司决定在流媒体平台 HBO Max 上发布其全部电影，与电影院同日发布。*
*整个行业一直在纠结，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求肯德尔•罗伊(Kendall Roy)所说的‘科技估值’*
他的抗议受到了许多演员和其他导演的欢迎，但当时高层的一些人认为，他不愿接受整个行业不可避免的变化。
他说：“我经常被指责有奇想，也有人说这是怀旧。我只是想让事情回到原来的样子。”。
但他认为，实际上是电影公司在奇想，并引用 HBO 电视台的连续剧《继承》（Succession）来说明他的观点。在该剧中，年轻的媒体高管肯德尔·罗伊（Kendall Roy）试图抬高他父亲的旧媒体资产的价值。
他表示：“整个行业一直在纠结，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求肯德尔·罗伊（Kendall Roy）所说的‘科技估值’。他可以对一个明显是模拟想法的技术进行估值。这就是流媒体的本质ーー它只是遥控器上的一个不同按钮。”
既然投资者已经厌倦了为亏损的流媒体服务提供补贴，电影公司正在重新发现票房收入带来的乐趣ーー诺兰乐于看到这种好转。尽管如此，他相信艰难的时刻还在前方。
他表示：“最近这段时间——大约五六年——是我进入好莱坞以来唯一一次盈利动机消失的时期。如今（流媒体服务）不得不真正赚钱，这意味着要做很多几年前还不酷的事情。这将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渡。”
他认为流媒体服务将迎来另一个转变：他们将不得不改变付钱给编剧和演员的方式。这种观点今天在好莱坞电影公司外的纠察线上得到了回应。
他说： “现在是劳动力市场的关键时刻。（电影公司和科技公司）利用流媒体作为一个漏洞，基本上不支付剩余工资，也不支付真正的制作成本... ... 现在他们将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必不可少的。”
好莱坞的另一个担忧是，超级英雄电影正在失去动力，观众开始感受到连锁经营疲劳。这些电影将票房收入推升至创纪录的高点已有15年多，并为演员带来了巨额回报。
诺兰表示: “我认为，人们的担忧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根据的，就像人们依赖土豆作为唯一的作物。如果所有电影公司的资源都集中在一个类型上，那么你就不希望出现与人们想要的不一致的周期。”
他会自己拍另一部超级英雄电影吗? “不，我不会。”他说，“我已经表达了我必须说的。”
这将让所有粉丝ーー或华纳的高管ーー失望，他们曾希望诺兰能够再拍一部蝙蝠侠电影，即便诺兰已经与华纳分手。但是大卫·扎斯拉夫（David Zaslav）的公司 Discovery 在2022年从AT&T手中收购了华纳兄弟，他希望看到诺兰再次在华纳拍电影。
我问诺兰是否有扎斯拉夫的消息。“我很了解大卫，是的,”他说。“我和大卫进行了很多很棒的谈话。”
但诺兰强调，他从未与华纳或任何其他电影公司达成独家协议，而是在“逐个项目”的基础上制作电影。他还指出，自己与英国人唐娜•兰利（Donna Langley）关系密切。兰利是NBC Universal Studio 的董事长，该公司负责奥本海默的市场营销和分销，并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
我们的盘子都收拾好了。我们决定不吃甜点，但诺兰又点了一杯伯爵茶，我点了一杯浓缩咖啡。
我提到了芭比娃娃的迷因（memes），它鼓励粉丝们在首映周末同时观看这部电影和奥本海默的作品。甚至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也加入了巴本海默的行列，他的新电影《碟中谍》已经上映。
诺兰没有上钩，只是说热闹的夏季电影市场对电影业有利，即使这对像他这样的个人电影制作人来说是令人畏缩的。对首演的期待是否仍然让他感到不安？“事情从来都不会变得更容易。”他说。
当我们准备结束的时候，我问他是否已经决定了他的下一部电影。“我从来都不擅长这个,”他说。“我知道如何工作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一个项目上埋头苦干。”
诺兰说在看到奥本海默的反应之前他不会考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表示: “这些年来，我学到的一点是，观众会把电影完成。一旦这部电影上映ーー一旦观众告诉我这部电影是什么ーー那么我就可以自由地寻找下一部电影。”
本文作者是英国《金融时报》洛杉矶分社社长